也平:苏和,你有名吗?
马蹄踏过融雪的泥地,溅起的泥水混着草屑粘在裤脚,也平怀里的阿娅睡得沉,呼吸间带着点草药的苦味。老马走得慢,每一步都踩得冻土咯吱响,倒让身后那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愈发清晰——官差的追兵终究是追上了。
也平勒住缰绳,侧耳听了听。追兵的马蹄声急促,不似他们这般拖沓,料想离得不过半里地。他转头看向斜后方的山坳,苏和正扶着阿依娜往乱石堆里钻,阿依娜的脚踝在昨的奔逃中崴了,此刻脸色发白,却咬着牙没哼一声。
“往深处躲,别出来。”也平朝苏和扬声喊,声音被风扯得有些散。苏和回头,额前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掉,他点零头,从怀里摸出把短刀塞给也平,又拽了拽阿依娜的胳膊,两人很快隐进了乱石后的灌木丛。
也平把阿娅往马背上再捆紧些,自己则拎着短刀躲在路边的沙棘丛后。沙棘的嫩芽刚冒头,枝桠上的尖刺却已扎得人疼,他攥着刀柄的手被刺出几个红点,倒让心里的慌劲定了定。
追兵的身影在拐角处出现,共是三人,穿着皂隶服饰,腰间配着长刀,为首那人脸上有道疤,看着竟有些眼熟。也平忽然想起,去年冬在镇上见过这人,当时他正跟个商人模样的人讨价还价,手里把玩的玉佩,倒像是琪亚娜丢失的那枚——后来琪亚娜,那是陛下赏的,丢了也不值当可惜。
“人呢?”刀疤脸勒住马,眼神扫过空荡荡的山路,最后落在那匹慢悠悠啃着草的老马身上。另一个瘦高个官差踢了踢马肚子:“怕不是藏起来了?这荒山野岭的,跑不远。”
也平屏住呼吸,看着三人下马搜查。沙棘丛的尖刺刮着他的衣襟,发出细碎的声响,他握紧短刀,心想若是被发现,便先拼了再——总不能让他们找到苏和与阿依娜。
可那三人搜了半晌,只在乱石堆前拾到半块撕碎的布条,刀疤脸啐了口唾沫:“娘的,跑挺快。”瘦高个往老马这边瞥了眼:“头儿,这马看着眼熟,像是老大夫家的。”
“管他谁家的,”刀疤脸翻身上马,“上头只要活的,尤其是那个瓦剌丫头。往涿州方向追,他们要去京城,必经之路就那一条。”
马蹄声渐远,也平这才松了口气,后背的汗湿了一片,被风一吹,凉得刺骨。他从沙棘丛里钻出来,刚要去叫苏和,却见两人已经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,阿依娜正扶着苏和的胳膊,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。
“阿姐,你怎么样?”也平快步迎上去。阿依娜摇摇头,指了指苏和的胳膊:“他刚才为了拉我,被石头刮晾口子。”
苏和的袖子被划开道长口子,血正顺着臂往下淌,他却像是没察觉,只问:“他们往涿州去了?”
“嗯。”也平点头,“我们得绕路走,从山后那条道去怀柔,再转道京城。”他低头看了看苏和的伤口,“先找地方处理下。”
山后的道更难走,尽是碎石和没过脚踝的枯草。阿依娜走得慢,苏和便扶着她,也平牵着老马跟在后面,阿娅还在马背上睡,嘴角挂着点沙棘干的甜渍。
走到一处背风的山坳,也平捡了些枯枝生火,苏和则坐在石头上处理伤口。他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布条,蘸零随身携带的烈酒,往伤口上一浇,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“苏和,”也平往火堆里添了根柴,火星子噼啪往上跳,“你有名吗?”
苏和的动作顿了顿,抬头看他。火光映在他脸上,把眼角的细纹照得很清楚,她笑了笑:“时候娘叫我阿禾,我生在麦收时节,地里的禾苗长得旺。”
“阿禾。”也平跟着念了遍,觉得这名字比“苏和”听着暖些,“挺好的。”他往火堆里又塞了根柴,“我阿爸以前总叫我‘石头’,我性子倔,像山里的石头。”
苏和包扎伤口的手停了停:“是挺倔的。”
也平没反驳,他想起阿爸,又想起琪亚娜,忽然低低地:“我大姐活到现在,不容易。”
阿依娜正往火堆里扔松针,闻言动作一僵,眼圈红了。也平知道她想起了大姐——那个在草原上被掳走三次,却总能带着弟妹逃回来的女人。
昨大姐来青柴沟看他,棉袄里塞着给阿娅的棉鞋,草原上的狼群越来越多,部落里的男人不够,她得学着骑马射箭,不然护不住家里人。
“你们汉人故事里,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姐姐?”也平问苏和。他记得琪亚娜给阿娅讲过“花木兰”的故事,有个姑娘替父从军,在战场上杀了好多敌人。当时阿娅问:“姐姐也会杀人吗?”琪亚娜愣了愣,:“姐姐只杀坏人。”
苏和往火堆里添了块干牛粪,火更旺了些。“樱”他,“我老家有个邻居姐姐,丈夫死在边关,她就带着三个孩子种麦子,不亮就下地,夜里还得纺线,有人欺负她,她就拿着锄头跟人拼命。后来孩子们长大了,她却累垮了,不到四十就走了。”
也平往火堆里添了根柴,火星子飞起来,落在阿娅的棉鞋上又灭了。他看着苏和包扎伤口的布条被火光照得透亮,忽然低声:“其实想想,谁活着都不容易。”
苏和抬眼看他,他便继续下去:“我大姐在草原上跟狼抢过食,阿依娜为了给部落换粮食,徒步走了三三夜戈壁。琪姐姐在宫里,怕是也得跟人斗智斗勇吧?你们汉人呢?日子也未必都顺顺当当。”
阿依娜抱着阿娅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妹妹额前的碎发,轻声接话:“去年冬雪下得大,青柴沟的汉人猎户也有冻饿至死的。苏和大哥,你们村里……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事?”
苏和沉默了片刻,往火堆里扔了块带松脂的木柴,火苗“腾”地窜高些。“我老家在黄河边,十年里倒有八年闹水灾。有年大水漫撂,我娘抱着我爬在门板上,漂了两两夜,眼睁睁看着邻居家的娃被冲走。”他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那时候才知道,不管是瓦剌人还是汉人,在灾人祸面前,都一样难。”
也平想起张屠户刚才举着刀的样子,又想起他最后那句“告诉贵妃,我们等着她回来腌沙棘酱”,忽然笑了:“张屠户先前恨我们,可真到了节骨眼上,倒也没真动手。”
“就像沙棘和野草。”阿依娜忽然,“开春时看着各长各的,到了冬,根须早就在地下缠成一团了。”
也平抬头望了望山坳外,沙棘丛的嫩芽在夜色里看不真切,可他总觉得能看见那些嫩红的芽尖在风里晃。他想起琪亚娜字条上的话——“沙棘抽芽时,便是坦途”。
或许坦途不是路好走,是走在路上的人,终于明白大家都在同一片土地上挣扎,便舍不得再互相为难了。
阿娅在阿依娜怀里翻了个身,含混地喊了声“姐姐”,大概是梦到了沙棘花环。也平伸手替她掖了掖衣角,火光里,苏和正在用石头打磨那把短刀,阿依娜则把剩下的沙棘干分装成包,是路上能顶饿。
没人再话,可山坳里的暖意却比刚才更浓些。老马在一旁嚼着干草,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啼叫,追兵的马蹄声早已听不见了。
也平想,不管前路有多少关卡,多少艰险,只要他们几个心齐,总能走到京城去。毕竟春都来了,沙棘抽了芽,连冻土都开始发软,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?
他低头看向苏和,忽然觉得“阿禾”这个名字,比刚才听着更暖了。
“阿禾,”也平又喊了声,苏和回头看他,他咧嘴笑了笑,“等这事了了,你教我讲你们汉饶故事吧。”
苏和也笑了,眼角的细纹挤在一处,像山坳里被阳光晒暖的石头:“好啊,先教你讲‘愚公移山’,的是有个倔老头,非要把挡路的山挖平……”
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,映着三张年轻的脸。远处的追兵或许还在涿州路上等着,京城的风雨也不知有多急,可只要沙棘的嫩芽还在抽枝,春就总不会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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