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走马上任雒阳北部尉的前夜,在家挨训。
“在京必慎之!”曹炽翻来翻去向侄子重申这句话:“若乡之事不必挂在心上,郡守处吾已疏通矣。实桓府管家争人先犯律法,惟桓邵不依不饶。幸郡守强横,强为之所压。得之于歌伎姊弟问明实好,只是怪哉,此二人怎无所踪迹?”
曹炽到这儿眼睛直勾勾盯着侄子。
曹操甚惮其叔心细如针。此事本有鬼,闻之,强作镇定:“其怯官乎!沛守为人暴戾,桓家又有富甲一方,哪个布衣遇此能不怕?”
曹炽未答,直视曹操,良久道:“吾一生不忘汝幼时昏狡,欺阿叔言汝得风疾而头痛。或许那人…抑果汝杀人耶!若汝打死之,夏侯妙才乃投狱顶罪,藏卞氏姊弟,此事通矣。”
曹操心都快蹦出来了,搜肠刮肚刚要辩解,却听曹炽从容道:“算矣!事往亦旧逝哉。只是苦了妙才数日囹圄,仁儿今在郡尚职,复有吾疏通,郡守不为妙才难之。”
曹操长出一口气,悬着的心这才放下。
“关键是以后!在京必慎之!”曹炽绕了个大弯又回到了原先的话题:“洛阳北部尉,芝麻官矣。望汝本份,莫要招惹是非。别汝矣,吾今典长水营,将兵千余骑,其实打杂耳!子之下大人物多,不知何由妄失冠,不亦复有性命之忧乎!”
“侄明白,只恨梁鹄老儿没令吾任雒阳令。”
“痴子,蒙之鼓郑”曹炽斜眼瞅了一下他,“汝竟这般想……哼!别看吾与阿兄托情疏通多费银钱,实未令汝任雒阳令!今雒阳令乃是庐江周氏之周异。”
“哦?”
“此下第一之县令何言之当也!无十年八年历练,谁能当之!子,实告汝,皆因汝节外生枝吃官司,我等乃故显要高官位;不然,令汝早遣边郡县耳!于此,梁鹄、司马防其累面不苟置,幸留京师。”曹炽冷笑:“闻汝前犹带蔡瑁诣梁孟皇,食人闭户。亦不极思,多少人盯着他,梁鹄能见汝乎?”
“原如是…”曹操原只嫌于梁鹄清高,闻叔之讲,方此悟之。
“其实在外历练不是恶事,留京未必为好事,可汝爹非汝留京师,吾亦言不动。在京中为官须谨再慎!”曹炽又念叨这句话了,“汝明白个屁!这两年朝廷已是另一番光景啦。”
“叔父之言何也?”
“何谓也?王甫已是明日黄花,自抑勃海王之后,成过街鼠!皇上一旦亦大矣,永乐太后亦大体值正位,岂得事事任王甫为之,今张让、赵忠、蹇硕、吕强之群宦者皆起,则是老曹节始与之专恣劲,卿思其他又几日耶?”
“然则吾父…”
“勿忧!此岁余,汝父早与王甫、段颎撇清,但凡需与其接洽事,如汝事,皆吾接也。如若事发,祸不及汝父,取吾冠革吾职也。反正不被一锅烩了,就还有翻身的时候。”
曹操低头咂摸着这官场中的滋味,好半才想起得拍拍他马屁,于是赔笑道:“这真是……让叔父您老人家辛苦了,侄儿有愧。”
“汝此时何能至此生分?非汝幼时骑我颈撒尿之乎?学之!后来仁儿、洪儿、德儿、纯儿长大后,汝曹亦知如我等老兄弟般互相扶持!”曹炽语重心长地:“实在的,仁儿非巨公之材也,但可为将;德儿,白面书生;纯儿年岁尚;洪儿?!三岁看到老,将来不给家里惹祸就是万幸……然吾家有汝幸矣。将来曹家还指望卿光耀门楣呢!”
“叔父过誉矣!将来若能发迹,自不使诸兄弟吃亏!遇事亲兄弟。”曹操赶紧顺藤爬,咧开嘴笑了。
“勿得意忘形!”曹炽把脸一沉又严肃起来:“给好脸色就飘了?少时吾逼汝念书为君好矣,汝乃与吾玩花招,又狂卖痴。后汝父教非严于吾也?四年之训,忘之乎?人要戒骄戒躁,不然报应自到。”
曹操连连点头应允,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。
“些事难料之,一年前阿叔要风得风,欲雨得雨,口为汝两句言语,谁敢不从?今勃海王一门祸灭,宋后无宠入冷宫,帮汝之忙不到矣。”念叨到这儿曹炽叹了口气:“嗟乎!光武昔日何等英雄,辛苦夺回的汉家江山家今日却是阉缺道!”
曹操看着曹炽一脸感慨、欲言又止的样子,突然想起谯县人过,他早年间是个胆大心细、善于钻营取巧的人,现在却张口闭口叫子孙夹着尾巴做人。看来人这一辈子或许就像块石头,年年磨日日磨,磨得棱角尽失、磨得圆滑如珠、磨得只剩下一层灰蒙蒙的惨淡的光……
“行矣!归善思自今,不悠悠者日也。时刻记之,汝已仕矣。”曹炽不厌其烦地摆摆手。
曹操拜辞去,转身未出,又闻叔声:“子!一层纱,吾未与汝撕开,恐汝年少不省事,吾犹得与汝警之。若欲藏之于汴氏姊弟,必密矣,勿漏使人执柄,恐得其祸也。”
曹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得清楚,不知不觉间已惊出一身冷汗。
曹操本因没能当上雒阳令对梁鹄耿耿于怀,可一上任才意识到这不起眼的洛阳北部尉实际上是个难得的美差。虽东西南北四尉一同、禄,而实差悬于世矣。南部尉役最难为,以守正门须张罗诸郡官朝觐,且部内有明堂、辟雍、灵台、太学等重,虽不见管亦不恤,别有南市,集九流等,其南部尉终日忙得捽。其西尉所封多为庶人,日民入金市事,故回盘治去衅,烦事亦多矣。东自城郭永和里、步广皆京列邸,城外又常止有马市,故东三门多官眷,东尉终日俯恐得罪于贵人。
比之河北门外最闲矣。雒阳北密迩毅水,涉河复前为绵险之北邙山,几无民居,但傍山带水有许草庐,多退仕官员闲凉、读书消遣处。本差少,复北尉去叔父曹炽部长水校尉不远,各命无所失。
曹操每日从部行视二圈,无虑而还,失于午后,时时至叔父长水校尉营,观摩骑射。
这一日用过午饭,曹操觉得困倦,连腿都懒得抬一下,干脆歪在衙里打盹儿。
“孟德!别来无恙?”曹操闭着眼睛感觉有人叫他的名字,挣开蒙眬睡眼好半才认出来面前的两个人来——周略、楼圭。
“原来是孟经兄!子伯兄!君等近何往?安得进?”曹操连忙起身整整衣冠。
自从回京当官以来,故人皆贺。先是崔钧、蔡瑁坐东宴请他,接着是袁绍来家中道贺,还带来了张邈、何颙的书信,后来竟连袁术也来凑趣,王儁和许攸更不必,却唯独这楼圭、周略一个多月未见踪影。
楼圭笑笑道:“这衙门还挡得住吾乎?在外吾称是汝本家大哥、曹家子侄,吏等又揖又哈把我与孟经迎之。”
“冒认官亲?可真有急智…此日何往?神秘莫测,问谁不知。”曹操问道。
“不提也罢!”楼圭把手一摆,也不等曹操招呼便懒洋洋坐了下来:“吾与卿、孟经不同!卿等有门路,吾终日在师府学《礼记章句》亦未有利。是岁师非司徒顾尤急也;许子远嘴贫,整嘻嘻;想和王子文一道读书做学问,可静不下心,吾真服之子文,臀之上真有功也——抱书坐一日,吾未堪坐也!”
“哈哈……君不似经学大家矣。”曹操颇感好笑。
楼圭豁达道:“然也,遂与师告假,游学凉州,当散心去矣!可其开眼也已矣。”
“何事大开眼界?”曹操、周略异口同声。
“自张奂、段熲破羌,将至数年凉州诸将今豪阔也,段熲为太尉时,昔从其部曲者,皆随其高船,次有累迁!董卓最跋扈,虏卒多胡,虏、屠格、匈奴皆樱吾算明哉,手掌兵权,讲话就硬。凉州诸将是官吏,实与匪同。强占民田,勒索钱谷、结连土豪,杀人即碾死似恶虫。”楼圭侃为之语:“此边将皆纵下凌羌。由臣观之,羌狄则被逼反矣;逼反者,诸将剿诛而乞功…如此反复,养寇自重.......昔虞诩、皇甫规、张奂为抚边族风,殊无所见也!”
周略听了连连摇头:“如此看来凉州又是战乱又是土豪,子伯这一路上必定辛苦不呀!”
“幸结识一长者——汉阳阎忠,于坐白饮累日,临终书与我。此书信比关防文书好使,一见阎忠信,羌汉两路谁敢为难于吾”楼圭突然话锋一转:“吾可比不得二君,孟经举茂才,茂才者,起家县令长;孟德举孝廉,君家门路通达,笔试后连郎官都省了,直接北部尉。曹县尉,汝官潇洒自在,任俩月就闲得在衙里睡觉!”
“子文谬赞了!照阳嘉年间旧制,茂才者要上殿策试,这要等到秋才知道。”周略作揖道。
曹操笑道:“孟经其才,我等知之必郑子文,汝别掘苦我矣,京官事汝又非不晓,此城北能有几公事?别看南、西职忙,忙始出政绩,迁有盼头。如吾年轻则在此位混,何时可煎熬出。与其犹不如与我县管邪!”
“汝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矣,少者履其首,犹入不至京!汝可善,尚思外任,始为二月官乃巴望高升,自当自甘罗转世?下当十余年县令者可擒大把,汝官则在京,外任者可皆红眼顾念。今汝父在庭中皇上亦信之。汝之三叔父,皆高位。嫌官?何用愁前?汝若日忧,如吾与许子远不得而缢之。”
“汝若作缢而不能正领。卿太高,挟木而弗及。”曹操戏谑他道。
“嘻!曹孟德,学之也,曰富不省乡,未能诸般诈,明日至台门,敢嫌其短乎!”
“鄙子之言,官自不避权贵。若正来官儿,何畏一役,任他丑俊了短,我迎之远;若佞俗吏,虽公卿犯法吾皆正法哉!”
“哉?君有此志?挺硬气,然真有大人物犯君,君勿要瑟缩哉!至时打脸可笑啊。”楼圭瞥了他一眼,“我要是你,就少这类中听不中用的话,咱们兄弟谁能看不起谁呀?”
曹操听了他这一车不软不硬的话又好气又好笑,心里暗想:“这个人千好万好,就是爱和人计较个上下高低,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,他早晚会因此吃大亏。”
“好了好了,算我不对还不行嘛。”曹操赔笑道,“咱闲着也是闲着,往长水营看看操练如何?”
“卿识少也!吾于凉州待此日,羌人又少见焉。虽羌患略平矣,其西羌尚多矣。尤是枹罕一带,有义从羌长叫北宫伯玉,部有千之众乎!个个弓马娴熟,能言汉话者半数,不比长水营那帮兵强?”楼圭对长水营的兵根本不屑一顾:“为我语不若与子从我之马市,是远门而后知其足于未成也。”
“行!”曹操许之,“待我与诸曹言公事。”
“啐!你这门可罗雀的衙门,有个屁公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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