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太初苏醒后的第三日,精神稍复,便不顾赵明玉和御医的劝阻,开始了他昏迷前就已在心中反复酝酿、昏迷中亦未曾停止思索的最重要一件事——将那些新政的原则与框架,以根本大法的形式确定下来。他知道,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,必须在意识清醒、威望尚在时,为这个国家打下最坚实的基石,筑起一道即便未来风雨飘摇、也能为后人提供庇护与方向的堤坝。
在秦王府戒备森严的书房内,他召集了最核心的几位人物:宰相何栗、财政部尚书宗泽、国防部尚书岳飞(已从辽东赶回)、最高法院首席法官(由原大理寺卿改任)、检察院御史中丞,以及几位在新政中表现卓越、思路开阔的年轻官员。他的儿子陈忠和亦列席其郑
书案上,摊开着一卷墨迹未干的长文。这是陈太初口述要点,由几位精通律例与文翰的心腹连夜草拟的《大宋宪章》初稿。
“诸公,”陈太初的声音仍带着病后的虚弱,但目光锐利如昔,“新政推行至今,法令纷出,各有依据,然缺一总纲统领,缺一根本为凭。今日请诸位来,便是要议定此《宪章》。此非一般律令,乃立国之本,万法之源,关乎大宋千秋基业与亿兆生民福祉。”
他示意众人传阅那份沉甸甸的文稿。书房内一时只剩下翻动纸页的沙沙声,以及越来越重的呼吸声。即使是何栗、宗泽这等见惯风滥老臣,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无比。
《大宋宪章》开宗明义,第一条便石破惊:
第一条:大宋皇帝为国家之君主,乃国家统一与延续之象征,为政府荣誉最高领导。皇帝依宪章与法律行使权力,维护宪章尊严,保障宪章实施。
这一条,在法理上明确了皇帝“国家元首”与“象征”的地位,强调其权力来自并受限于宪章与法律,这与千百年来“朕即国家”、“口含宪”的皇权观念有着根本性的不同。
紧接着,确立了新的权力中枢:
第二条:大宋最高权力机关为资政院。资政院行使国家立法权,决定国家重大事项,任免首相及其提名之各部院主官。首相为政府首脑,总理国家行政事务,对资政院负责。首相及政府每届任期五年,连任不得超过两届。
这是将“资政院”这个本是咨询议事机构的名号,提升到了国家最高权力机关的地位,并引入了“首相”、“任期制”等全新概念。
第三条:大宋疆域内之山川林泽、无主荒地、前朝官田、抄没之逆产等,皆为国有土地,所有权属于国家,个人不得买卖、兼并。国家有权依法对国有土地进行合理流转、分配与经营,以保障民生,促进生产。私有田产之合法权益受宪章与法律保护,但需依法纳税,并接受国家对土地兼并之合理限制。
这一条直指土地兼并这一封建王朝痼疾,试图从根本上确立国家对最重要生产资料的宏观控制权。
第四条:大宋之军队为国家之军队,效忠于宪章,效忠于国家,效忠于人民,担负抵御外侮、保卫疆土、维护社会稳定之神圣职责。军队不得干预地方行政与司法事务。
“为国家服务”、“效忠于宪章与人民”,这些对于古代军队“忠于皇帝个人”或“忠于将帅”的传统是巨大冲击。
此外,宪章草案还明确规定:
宪章为立国根本,任何个人、组织均不得拥有单独修改宪章之权力。修宪需由资政院全体代表三分之二以上多数通过,方可提出修正案,并需经特定程序公布讨论后,再次获得资政院三分之二多数通过,方为有效。
资政院代表由全国各路、各主要行业(如农、工、商、学)依法选举产生。代表在任期间,不得同时担任朝廷及地方行政、司法、军事等实职官员,以保证其代表民意、监督政府之独立性。
科举为国家选拔官吏之正途,所选拔之官员须在宪章体系与法律授权范围内行使职权,依法行政,对法律与其上级主管部门负责。
国家逐步推行义务蒙学制度,提高民众识字明理之能力。鼓励州县兴办官学、社学,对贫寒子弟入学给予扶助。
国家奖励科技创新,保护工商之业,促进工商一体发展,活跃市场,增加国用。同时,坚持以农为立国之本,保障粮食安全,改善农田水利,提高农人生计。国家经济之发展,须兼顾效率与公平。
这些条款,有的是对已在推行的新政措施的追认与升华(如土地、教育、工商),有的是对未来制度框架的根本设计(如皇权、资政院、军队),还有的是确立了至高无上的程序原则(如修宪程序)。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既有现代宪政精神影子,又努力与宋代社会结构、文化心理相衔接的蓝图。
良久,宗泽放下文稿,长长吐出一口气,声音干涩:“元晦,此宪章……魄力之大,变革之深,亘古未樱老夫……一时不知从何起。”
岳飞神情肃穆,目光主要停留在第四条上,沉声道:“军队效忠于宪章与国家……此条若能落实,可绝军阀割据、将专兵私之患,功在千秋。然,触动亦巨。”
最年轻的陈忠和眼中则是难掩的激动与敬佩,他在河北亲身实践,更能体会一部根本大法对理清权责、稳定预期的重要性。
反应最复杂的是何栗。他沉默了许久,才抬头看向陈太初,缓缓道:“元晦,此宪章一出,下震动,恐怕不止是乡绅望族,朝汁…亦将掀起轩然大波。皇帝陛下那里……”他没有完,但意思明白。
陈太初点点头,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:“我知道。所以,此宪章不是我陈太初一人之宪章,亦非秦王府一家之宪章。我们需要拿出一个能让更多人,包括陛下,看到其中利国利民之处,同时又能最大程度减少当下震荡的方案。”**
他环视众人,声音不高,却重若千钧:“此事,需分步走。第一步,我会亲自入宫,与陛下恳谈。第二步,在范围内,与朝中重臣、勋贵代表、有声望的致仕老臣沟通,解释宪章要义,听取意见,做必要修改。第三步,将宪章核心原则与部分条款,以‘祖制新解’、‘中兴法度’等名义,在《大宋新闻》上刊载讨论,引导士林舆论。第四步,待时机相对成熟,由陛下召开御前扩大会议,正式提出立宪动议,交由……目前的资政院前身,也就是扩大后的朝议会讨论。”**
“这是一场硬仗。”岳飞简洁地总结。
“是一场必须打赢的硬仗。”陈太初纠正道,“不是为了我陈太初的名声,而是为了我们已经开启的新政能不至于半途而废,为了大宋能真正走上一条长治久安之路。诸位,太初病体支离,恐难以久持,此事,需仰仗诸公齐心协力!”**
他着,竟然勉力从榻上坐直了些,向着众人拱手一礼。
何栗、宗泽等人连忙避开,心中皆是一震。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为国事耗尽心力、几乎油尽灯枯的男子,想着那卷旨在为国家奠定万世基础的宪章,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与悲壮之情油然而生。
“王爷(元晦)放心!”几人齐声应道,眼神逐渐变得坚定。
数日后,陈太初拖着病体入宫,与皇帝赵桓在垂拱殿后阁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密谈。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,只是据在外侍候的内侍隐约听到,开始时皇帝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,后来渐渐平息,最后甚至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又过数日,一篇署名“国之老吏”的文章在《大宋新闻》头版刊出,题为《论祖制与时宜:兼谈立国根本之稳固》,文中虽未直接提及“宪章”二字,却大谈“法度为国之纲纪”、“明君以法治国,非以私意治国”、“设制度以安下,胜于寄希望于一二贤臣”等观点,在汴梁士林引起广泛议论。
暗流,开始加速涌动。赞成者认为此乃长治久安之道,反对者斥之为“变乱祖制,以法抑君”的悖逆之言。而更多的人,则在观望,等待着来自皇宫与秦王府的下一步动作。
陈太初知道,真正的较量,才刚刚开始。他将那份宪章草案紧紧握在手中,目光投向窗外辽阔而深邃的夜空。那些高纬度的低语似乎已经远去,但“二十年”与“裱糊匠”的判词,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灵魂。
无论如何,这第一步,必须迈出去。即使前路荆棘遍地,即使最终可能倒在半途,他也要为这个时代,留下一部属于“法”、属于“制”、属于亿万生民未来的……《宪章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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